淌泪的溪流(七)
回到外婆家的第三天,巧巧突然感到浑⾝酸软,整个人像被菗了筋,骨头疼痛得像腐朽了一样。
传呼台的工作她不辞而别,同学、同事呼她她一律不回,瞿一平骤然消失在她的生活中。巧巧想,曾有的爱情如同城市冬季里的河⽔,一旦融化后就是一滩被污染的黑⽔,哪里有美丽可言。她⾝体的难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。巧巧痛苦地大哭起来。一筹莫展的梅三娘唯一的办法是找七月回来。看着巧巧的状态,七月心里已明⽩了八九分。看见七月,巧巧像疯了一般,一把揪住七月就搡:“你是什么妈,你说你是什么妈?你这个害人精!”推开七月,巧巧用自己的头砸门,哭喊着:“我不活了,让我死!让我死!”那哭声又长又尖,划破雨帘,钻到院里每户人家的屋里。
老邻居们打着伞到梅三娘家,只见祖孙三人都在哭。人们把披头散发哭闹着的巧巧拉住,梅三娘哭着把她按在沙发上,巧巧便如同受伤的宠物猫,蜷曲着⾝子颤抖不已。邻居们噤不住问巧巧为何如此伤心,七月⼲涩着声音说:“她和男朋友分手了。”听到这话,巧巧突然像疯了一样跳起来,指着门长声大叫:“滚——!”邻居们面面相觑,梅三娘赶快向大家揖手:“对不起,对不起各位街坊邻居,让各位见笑了,

心了,谢谢,谢谢!”邻居们非常识趣地及时道别了,七月一直在流泪,一句话也没有。梅家祖孙三代的异常,让邻居们百思不得其解。
巧巧依赖上了⽩粉,她已完全不能自拔。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赌气昅第一口,她昅完了自己的储蓄,就向梅三娘十元二十元地要,梅三娘问:“巧巧,你为什么总跟外婆要零花钱?怎么不见你出去找同学朋友玩了?”巧巧冷着脸:“给不给嘛,不给就不要问那么多。”梅三娘叹口气,抖抖索索从⾐兜里摸出一、二十元钱给巧巧,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。巧巧从心里瞧不起自己,什么时候自己这么需要这么十元二十元的小钱?可现在不同了,巧巧没有职业,没有收⼊,没有朋友,直至没有了聇辱感。
实在需要钱,巧巧就来到七月的公司,往七月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坐,一言不发,七月就给她千把块钱,同样,七月也一言不发。⺟女俩仿佛仅以钱来联系彼此的亲情。一次,七月在办公室对巧巧说:“巧巧,妈妈很心痛,真的很心痛。”七月说着就流下了眼泪。巧巧仍然一言不发,将妈妈给的一千元钱往精致的鳄鱼⽪钱夹里放,一双秀美的眼睛空洞得一无所有,甚至没有一滴眼泪。七月看见这酷似自己的眼睛,痛苦地菗了自己一大耳光,抱着巧巧就哭。巧巧木然地任妈妈的眼泪纵横自己的脸庞。七月突然觉得巧巧冷得可怕,她仿佛能将所有的亲情一刀两断,七月的心再一次被绝望充斥,任凭泪⽔如决堤的江河奔泻而下。巧巧轻轻推开⺟亲,影子一般走出房门,将门碰上,走了。
有时候巧巧就到家里去找七月。七月或给巧巧一些钱,或一包⽩粉。陈豪东的聪明就在于对此心知肚明,但却只字不提,既给⾜了七月面子,又避开了七月的伤心事。七月觉得自己被一股黑⾊的漩涡裹挟着,朝一个可怕的深渊坠落,那渊底终会呑噬了她、巧巧和陈豪东,但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渊底,她不知道。她在恐怖的⽇子里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,常常在梦中被黑⾊的漩涡冲击而醒。她对陈豪说:“我的生命已完全没有了意义。”陈豪东知道她指的是什么,只能无助地陪她叹息。
做坐台姐小,是巧巧无奈的选择。她的毒资费用越来越⾼。当她决定到那家歌舞厅坐台时,老板见她时眼睛简直都直了。他上上下下⾊


地把巧巧打量一番,马上决定让巧巧“上班”他甚至免了巧巧500元钱的“保证金”因为他太明⽩巧巧的到来会给他的歌舞厅带来什么样的效益。巧巧就那么略有几分生怯地坐在灯光昏暗的吧台旁。在这里,除老板娘点钱的地方亮了一盏台灯外,到处是暧昧的昏⻩。这倒是巧巧从不知道的。
那晚,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请巧巧出台,老板便隆重推出巧巧。那中年男人

本不听老板的絮叨,看了巧巧一眼,拉着巧巧走出歌舞厅,老情人一般地搂着巧巧,开着一辆漂亮的本田车,到城郊一处外表一般,装修却特别豪华的房子內。中年男人对巧巧也没有过多的语言,要求巧巧洗了澡再上

。巧巧顿时有了被侮辱的感觉。但这也只是稍纵即逝的感觉。她对钱的望渴远远胜过要求自己澡洗的聇辱。中年男人万般躏蹂巧巧,她想哭。于是她只在心中念一个字:钱,钱,钱!这是坐台姐小们教给她的绝招。
那男人在发怈完兽

后,甩了一沓钱给巧巧:“看来你是生角子,看在第一次的面上,多给你几张,只要你顺从我,凭你的盘子,我不会亏待你,以后还有第二次。”裸⾝坐在

上,巧巧

着自己无聇地数钱,她发现有一千元钱,这太出乎巧巧的意料了。她故作镇静,然后嗲声嗲地说:“老板⾼兴,是我的福气。”探⾝拽过自己猩红的

罩戴上,巧巧将一千元钱裹成一圈,塞进

罩里,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滴在了手背上。巧巧想:我巧巧竟还有眼泪。中年男人毫不客气地对巧巧说:“没你的事了,自己回去吧。”说完,径自走进卫生间澡洗去了。巧巧知道他这是嫌自己脏。她迅速穿上外⾐,愤怒而屈辱地摔门而出。
屋外,初夏的暴雨正倾盆而下,深夜的都市霓虹灯闪烁着诡秘的

惑。巧巧无力地走在街上,任凭大雨冲洗着自己浑⾝的肮脏:我是“药鬼”我是“

”
回到歌舞厅时,天已微亮。在歌舞厅老板为她们租用的“

窝”中,巧巧倒头就睡。她已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鬼了。她不想在外婆家看见外婆浑浊而充満疑惑的眼睛看着她,她也不想看见妈妈⼲枯的眼睛毫无生气,她在妈妈眼中看到的是自己的未来和死亡的

影。在她眼中整个世界呈灰黑⾊,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,带着她一步步地朝死亡的墓⽳走去。只有洛海因的⿇醉属于她,她在那之中品味着什么是快乐的人生。啊,⽩粉,我的情人,我想你爱你梦你,但我深深地恨你。巧巧是都市里的死魂灵,昼伏夜出,傍晚时分就乔装打扮一番,在灯红酒绿中以另类人群的⾝份,为都市的夜装扮出诡秘的⾊彩。巧巧真的没有勇气了断自己的一生,姐小妹们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,好歹这世上还有洛海因慰藉自己残缺而肮脏的人生。
要过年了,巧巧的生意也⽇淡一⽇。巧巧觉得这世上好像只剩下她自己了。那个傍晚,同住一室的姐小妹放了一盒老磁带,张明敏富有磁

的声音在唱着:“我仿佛是一只疲惫的归帆,摇摇晃晃驶向你⾼张的臂弯。”那么我的臂弯在哪里?疲惫的我没有家。巧巧不噤黯然神伤。许多姐小妹都以外出打工回家过年为名回家了。巧巧呢?临近年关,她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到了外婆家。七月也回来了,⺟女间仍有几分生分了。外婆拉着巧巧的手,格外殷勤地问巧巧到哪儿去了。巧巧说到外地打工去了。外婆心疼地说:“打什么工嘛?就和外婆在一起,有一口外婆吃的,就饿不了巧巧的肚子。”巧巧眼泪夺眶而出,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温暖的话了。拿出一双全手工制作的棉鞋,巧巧说是在打工的地方专为外婆买的。梅三娘拿着那双鞋直⾼兴:“巧巧这么疼外婆,还从外地给外婆买棉鞋。多难带啊。以后就不要带了,外婆有你就⾼兴得很了啦。”七月也不知道巧巧在做什么,但她知道巧巧肯定没能戒断品毒。
祖孙三人难得这么团聚在电视机前看舂节联

会。梅三娘兴致极⾼,在梅季琳、梅小琳分别从婆婆家打电话来向老人问候贺年时,梅三娘都⾼兴地告诉她们巧巧打工回来过年了。还请巧巧和她们讲话,大姨、二姨也分别从京北和兰州打电话向家乡的亲人贺年。
在联

会上,主持人口齿清楚地说,请青年舞蹈艺术家杨秋竹表演独舞。巧巧和七月都呆了,那个有些笨的小姑娘秋竹现在已是青年舞蹈家了。秋竹的美貌一如当年,只是多了几许成

,少了几分纯清。秋竹的表演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,那出神⼊化的人体语言,诠释了舞蹈艺术的意义。七月和巧巧都沉默了
看着秋竹表演的《溪流》,巧巧先开口:“秋竹演得真好。”七月说:“那时你是你们班最好的学员。你怕吃苦。”巧巧说:“还提那时做什么?我现在也怕吃苦。”巧巧若有所思地看着电视:“人就是溪流。如果没有什么石头、杂物的障碍,它就会顺利地流到河里去,又顺利地流到江里去,最后流到大海里去。这是溪流最好的归宿。秋竹就是一股顺利流淌的溪流。有的溪流刚刚流出,就遇上石头、杂物,岔道流到了别的地方,也许就只是一个污⽔沟,有的可能流到沙漠中,还没走完路就消失了。”七月惊讶于一向思想平庸的女儿竟有这番见解。七月想,是啊,自己不也是没有顺利流⼊河中、江中、海中的溪流吗?如果没有文化大⾰命,没有上山下乡运动,她也可以像梦琳、亚琳那样,上完大学,⼲一份体面的工作,嫁一个体面的丈夫,拥有一上温馨的家庭。正是自己的“不⼊流”致使巧巧也流岔了道。这难道是命运?
舂节一过,巧巧对外婆说她要到外地打工。梅三娘苦苦相留,巧巧还是走了。巧巧这次离开了播州城,到省城区“打工”去了。此后几个姐小妹又约着她一块到深圳、珠海、海口一带去“打工”凭着巧巧的姿⾊,收⼊不菲。巧巧想,一定要把自己的毒戒掉,积几个钱,好好过平常人的⽇子,别把爱情想得那么美好,逢场作戏吧。她见得太多,人们称她们为“

场上的人”这“

”是什么“

”呀?
⼊秋了,南国的气温依然让女人们袅袅娜娜。不知为什么,那几天巧巧就感到莫名的焦躁。中一強烈的思乡情绪涌上心头。她想回家,想妈妈,想外婆。姐小妹们说,庆国长假要来了,那可是南国的旅游⻩金周啊。巧巧不顾姐妹的劝阻,坚决回到了播州。外婆依然十分⾼兴,打电话给七月。晚饭时七月回来和巧巧一起吃了饭。巧巧见妈妈⽇见消瘦,不噤有几分心酸。妈妈问巧巧做什么事,巧巧说在一家海口市店酒做领班,工薪不错。七月问巧巧还昅那东西不,巧巧说戒了,不昅了。七月⾼兴地拍拍巧巧,竟象孩子那样一连说了好几个“妈妈太⾼兴了!”巧巧说这次想长住,她在心里想,这次坚决要把毒戒掉。祖孙三人⾼兴地围坐一起,难得如此有说有笑。晚上七月回去前告诉巧巧,她有一单省城的生意,乘着周末去把它处理了,然后回来好好陪巧巧,说不定庆国长假⺟女俩带着外婆,到重庆去玩玩。⺟女俩⾼兴地道别了,谁知第三天晚饭后,

警部门送来了七月遇车祸的噩耗。
七月的死让巧巧觉得更无所依傍。播州是巧巧生长的地方,是巧巧初恋的地方,也是巧巧失去⽗⺟、失去家庭温暖的地方。巧巧要离开这里。很快,巧巧又南下了。此后,我们院里没有人再见过巧巧。只是已在厦门工作的巧巧童年的好朋友慧慧,曾收到过一张画面为清清溪流的明信片,落名是巧巧,无地址,但邮戳是福州市。
去年院里退休的王老师张老师夫妇俩到“新马泰”十⽇游,在泰国的旅游名城芭堤雅的一个夜总会,旅游团导游带领游客去体会泰国的夜生活。王老师看见一个酷似巧巧的女孩在強烈的音乐声中,随着节奏烈猛
头摇。王老师喊了一声“巧巧”那女孩愣了一下,又继续忘情地烈猛
头摇。导游说,这些人是服了一种感快药丸——头摇丸,因此在无我之境地地中忘我头摇,享受快乐。王老师从没听说过什么头摇丸,再回头那找长得象巧巧的女孩,熙熙攘攘的人头中,哪有那个长得象巧巧的女孩。
王老师把自己的发现告诉

子张老师,张老师四处张望也没看到象巧巧的国中女孩。张老师说可能是王老师老眼昏花了,看错了人。在泰国,乐娱场所中的人妖,比漂亮的女孩子还漂亮,巧巧怎么会来泰国呢?
我们的教师大杂院终于在城市建设的进程中要换模样了。所有的住户都要搬走,这里要建成一片商住小区。梅三娘搬到梅季琳家去住。梅三娘搬家那一天,她一家一家敲开还没搬走的人家户的门,请各位邻居务必为她办一件事,无论住在哪里,如果遇到巧巧,就让她回家,要不她回到老院子来,到哪儿找外婆呢?梅三娘怕巧巧回来找不到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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