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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印象之一
 我有时会想,人,怎么能忘记故乡呢?

 ——⻩永⽟

 人们常常在诗文中提及故乡。故乡的确切定义却又不甚明朗。对于海外游子,祖国‮陆大‬就是故乡;对于大多数飘泊异乡的人,故乡便是生他养他的地方;而对于我,我的词汇里的故乡,仅仅是指我出生并长大的那个小村庄。这是一种较为狭义的理解,符合我窄小的视野和內敛的格。

 旧历腊月二十八,我回到故乡。一种久远的悉的味道冲撞着鼻孔,依稀有稻草和着牛粪的亲切气息。

 我的故乡位于河南省与安徽省、湖北省界处的豫东南部的固始县境內,古曰光州,为利害之地,依山筑城,更名固始,取“坚固初始”之意。从县城驱车北行,曲折蜿蜒七十五华里,方能看见悠远的蓝天下那一抹青灰⾊的村庄,像一块嘲的苔藓伏在地⽪之上,安静而內敛,甚至是‮涩羞‬,抑或是木讷。这像极了我故乡的⽗老兄弟,他们与时代相距不远,却固执地隔膜着,⾐着也不甚鲜亮,神情呆板,眼神黯淡,默默地手持农具于土地间寻找希望。然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太多希望,所以活得辛苦却也安祥。

 小村背靠淮河,因旧时⽔患频忍,便择⾼而居,于一土岗之上建成村落,不过三二十户人家,皆为王姓,遂命名“王岗”淮河年年涨⽔,漫出河堤,冲积成一方平原,河⽔一退,野草疯长,便成了放牛牧羊的好所在。天⾼云淡,青草芳香,牛羊遍野,牧笛悠扬。草滩滋生了无穷的乐趣,也给了我宽广的心和散淡的格。我是在牛背上长大的。我的诗歌也是在草丛间诞生的。

 外祖膝下无子,⺟亲为长女,⽗亲与⺟亲成婚之后,深感责任重大,便违背礼教,力排众议,定居外祖⾝边。这在当时是需要勇气的,⽗亲有学识,接触新思想,方能作出这样的决定。所幸小村人厚道,并不排斥外姓,我一家倒也安生。夏⽇晚间,⽗亲手持风琴,一曲《北国之舂》常常引来満院听者。琴音似⽔流过,和着恬淡的月⾊,渐渐隐没于草丛,化作虫鸣。

 生于小村,长于小村,直至七岁离开,我的童年无忧无虑,撒开小脚丫子四野疯跑,常累得外祖⺟満村寻找,找到了便手持秫秸(⾼梁杆,打人不疼)敲我的小脑袋,一路敲着回家。这一敲便敲落了星星,敲疼了岁月,敲响了我的青舂。

 淮河流淌着的是⾎,却鲜有南方⽔的轻灵,只是多了一层厚重。泥沙俱下,积淀成土,便化成了土地上的生命。小村人喝着这厚重浑浊的⽔,个中便多了些沉稳,多了些內敛,多了些木讷憨厚和坚忍。小村人遇事不与人争,东家的牛啃了西家的青苗,西家的小崽子扔土坷垃砸破了东家小妮子的头,三言两语便化了,相互笑几声,皱纹里漾出些暖意来,各自回家教训自家孩子。“之下出孝子”子是不可少的,但村人深谙一理——“打人没有吓人怕”自然是轻打几,或者打在土坯墙上,生出几缕烟尘来,也就罢了。

 小村多⽔,沟、塘错纵横,蓄⽔以供旱季灌溉。沟有围沟,绕村而成,中间留一小道,称为“路坝”作通行之用。围沟兼有蓄⽔和防御功能,旧时防匪,现时防贼。各⽔塘星罗于小村周围,村人放鱼苗于其中,兼植莲藕、茭⽩、芦苇,任其自生。每有客至,村人便自行取网,捞上数尾肥鱼,掰下几棵茭⽩,宰只柴,沽半斤村酿米酒待客“开轩面敞圃,把酒话桑⿇”其乐陶陶。记得⽗亲曾手书陆游诗《游山西村》于壁上,其中“莫笑农家腊酒浑,丰年留客⾜豚”一句让我至今难忘,觉得是对小村最好的描述。年末岁尾,村人便舀尽塘⽔,捞鱼摸虾,着年长者均分成堆,放置在⾕场上,村人拈阄而取,各得所需,皆无纷争。

 邻里之间和睦相处,家中有客或改善伙食,必送与亲邻互享。⽗亲⾝为教师,⺟亲行医乡里,是村人心中的体面人,颇受拥戴,我自然更受村人喜爱,自是没少吃“⽩食”用外祖⺟的话说:吃虱子少不了你‮腿大‬。如此礼尚往来,人情渐厚。村人不会点头鞠躬说你好、HELLO,见面先问声吃了没?对方必答一句吃或没吃,再反问一句你吃了没,算是彼此间的招呼。若逢于厕上,识趣者讪然一笑,算是有礼,有较实在的照样问声吃了没,叫人忍俊不噤。所幸小村家家自有茅房,如厕之遇不多,也就免了许多尴尬。

 若逢上哪家小子娶亲或哪家老人过世,村人不请自来,无需请柬。有钱的随礼,不过块儿八角,没钱的来个人,打个帮手,场面便照应周全。先宰一口⽑猪,支上几口大锅,烧上开⽔,蒸上米饭,炖上大⾁,烫上米酒,摆开数十张八仙桌,杯筷碗盏洗涮⼲净,便是觥筹错。红⽩喜事(老人过世,无病无灾也是一喜)是孩子最热闹的时辰,在大人腿间窜来蔵去,⾼兴劲儿让东家更是心头快慰。鞭炮声此起彼伏,过节一样热闹。酒席是有讲究的,农村有专门做席的大厨;席间的礼仪也必不可少,通常由头面人物司职知客,全权负责。每桌八人,不多不少,十碗八碟,汤汤⽔⽔,是为⽔席,也称流⽔席,吃完就走,接着开第二桌。当然,先后次序是按辈分和远近亲疏来安排的,没有人争抢谦让。席菜除了时蔬瓜果外,多为⾖腐、丸子、蛋卷、酥⾁酥鱼等“碗面儿”是至关重要的一道主菜了,即“扣⾁”俗称“八大块”一碗八块,每人各一,⾁厚多脂,一般人是拿不下的,只能望而兴叹。每开一席,放小鞭一挂,上丸子时再放一挂。大家举筷互让,待长辈先动了筷子方能吃席,且每上一道菜便依前而行,因而一餐饭便得吃上很久。村人穷,终年不见荦腥者众,却无人贪吃。席将罢时,新郞新娘便会前往各席敬酒,而孝子贤孙则会往各席行单膝叩礼,只是未及膝头着地便被人挽起。行礼毕,上“勾汤”一份,便是谢客,宣告席终。汤是以粉芡蛋糊勾调而成,故名“勾汤”表面凝结,无丝毫热气,內里却滚烫如沸。有急者急食之,便烫了喉咙,惹众人哄笑。有童心未泯之人便常孩子去喝,此行为作为逗笑节目保留至今,名曰“喝勾汤”我就曾着过一老者的道儿,是以记忆犹新。  与吃席相比,席外的喜礼和丧礼要程式化得多。喜事上,三拜之外,闹是最重要的。新人被闹出眼泪的甚多,因为村人亲戚众多“新婚三天无大小”不论辈分都可以闹。直系长辈还是有所顾忌的,表兄弟却不吃那一套,理所当然地成为主力军,不论轻重便闹将开来,最疯的甚至将新人⾐服‮光扒‬捆成一团,听窗儿  m.uCC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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