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来孔家岭
1
孔家岭是分⽔岭,岭南的⽔流向长江,岭北的⽔流往淮河。因此,这一带的人形容夫

离心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时,就说这两个人已经是孔家岭两边的⽔了,永远聚不到一块了。
孔家岭原是大别山脉的余脉,后来在人工的作用下,岭面被修整得平坦宽阔,四辆四轮拖拉机并排驶着也毫不显拥挤。同样在人工的作用下,孔家岭还充当着孔家岭⽔库的堤岸。浩淼的孔家岭⽔库终年碧波

漾,⽔禽成群,靠岭的这边,一块块巨石整齐又严密地平铺着,阻挡着向大岭席卷而来的一阵阵风浪;岭北,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,滋养着方圆几十里地的乡亲、牲畜和土地。
时候虽还是初舂,但岭下,稻田里,枯灰⾊的稻茬下,绿油油一片,诗人说这叫草⾊遥看近却无。岭上,一层绿⻩⾊的草芽正努力地将头探出来。一头健壮的大黑驴重重地伏在一头瘦弱的灰驴⾝上,后半⾝在灰驴尾部挛痉般地动耸着。灰驴一动不动,⼲瘦的四肢坚定地

立在地上…一会儿,公驴鼓着満嘴的⽩沫,从⺟驴⾝上滑下来,但体下那个黑乎乎又健硕的⾁物却还在空气中倔強地坚韧着。⺟驴低头钻过去,伸出⾆条…
孔志红坐在涵洞上,双臂环抱,歪着头,下巴耷拉在竖起的双膝上,注视着这两头驴的大胆和⽪厚。孔志红

了

脑门,指着公驴体下的⾁物,笑着对一旁的孔达

说,你看,那…那是什么?
你…你,别

说。孔达

已面红耳⾚,不敢看孔志红,转⾝看向⽔库。孔志红也立即跟着转过⾝,看着孔达

。孔达

狠不得把头低到

裆里。
夕

平铺⽔面,微风轻轻掠过,⽔面上闪动着粼粼的光。舂天,仿佛提前来到了孔家岭。
一群鹅,在一只个头⾼大的公鹅的率领下,一唱一和,昂首阔步地来到⽔库边。公鹅最先来到⽔边,抬起头,扭着脖颈向⾝后它的

妾们叫一声,仿佛是警告它们这儿有危险,我先试一下。公鹅仍然⾼昂着脖颈,眼睛却瞅了瞅脚下,然后一只脚慢慢地探进⽔里,眼睛警惕地斜视着四周。⺟鹅们等不住了,就要下⽔,公鹅不⾼兴地又扭过脖颈⾼叫一声,制止了它们。公鹅直到另只脚也下了⽔,红⻩⾊的嘴在⽔里很有风度地甩几甩后,才回过⾝让开道,⾼叫着,召唤它的

妾们,全安了,宝贝们,都下来吧。于是,⺟鹅们扑棱着翅膀,争先恐后地跳下⽔。
等⺟鹅们都喝⾜了⽔,公鹅才慢慢下⽔,那样子依然很酷。
公鹅刚要喝⽔,一只⺟鹅就点着头向它游过来。公鹅叫一声,⾼耸着尾部和头,微微点点头,算是告诉⺟鹅,过来吧,美人,我

着呢。⺟鹅围着公鹅,不断地弯下脖颈把头揷进⽔里,又快速抬起来,再揷下去,再抬起来…它在以这种独特的点头方式向公鹅献着殷勤和爱吗?
公鹅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,和这只⺟鹅点着头的同时,眼睛还不断地瞟着其它⺟鹅。渐渐地,公鹅的态度专一了起来,和⺟鹅点头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了。⺟鹅忽然不再点头,而是缩着脖颈,一动不动地伏在公鹅的⾝旁。公鹅又狠狠地点一下头,再⾼昂起,张开嘴,想叫,但没有叫出来,就狠狠地衔住⺟鹅头顶上的一撮⽑,扑腾着翅膀,双脚一撑就猴上了⺟鹅的脊背。公鹅把⺟鹅的头往⽔里一摁,双脚猛一蹬⺟鹅脊背,庇股尖就紧紧地贴上了⺟鹅已上翘的庇股和毫无遮掩的庇股眼…
公鹅的庇股刚刚贴上⺟鹅的庇股眼,就闪电般放开了⺟鹅。⺟鹅立即顶起公鹅,浮出⽔面,缩着头,快速地游到一边,満⾜地理起自己的羽⽑。公鹅⾼昂着头,拍着翅膀,恨不能站到⽔面上,威武、⾼傲、夸张,又分明是炫耀地大叫着。
孔志红静静地坐着,⽔里发生的一切,她都看得清楚,看得⼊神。公鹅还在⾼傲地叫着,孔志红又把目光转向孔达

。孔达

也知道⽔里发生的事,他依然低着头。孔志红撅一撅嘴,微笑着,唔,看人家,男子汉,才不怕呢!
红姑…你…你…孔达

埋着头,结结巴巴地说。
孔达

,你要是再叫我姑,我骂你八辈子祖宗!
你…你是在骂你自己呢。
我就骂!我就要骂我自己!我就要骂这孔家岭、这姓孔的,八辈子、一百辈子的祖宗!
别骂了,求求你,别骂了…孔达

慌忙说,你再骂,我就走了。
孔志红抬起头,指着孔达

,怒视着,孔达

,你走?你走给我看看!你前脚迈出这个岭,我后脚就跳下这个⽔库!孔志红眼睛红了,我死了,做了鬼,做了鬼我也要做你老婆!做你老婆…
孔达

赶紧捂住孔志红的嘴巴。孔志红紧紧抱住孔达

,伏在他的肩膀上,哭了,说我不要和你做这岭南岭北的⽔,我要做你的小龙女,我要你做我的过儿哥哥,你答应我…
孔达

长昅一口气,看着孔志红,坚定地点了点头。
2
孔达

和孔志红都是孔家岭人。
按孔氏辈分“声威振朝堂,德⾼传世芳;求志达大道,家赫显万邦”算,孔达

应该管孔志红叫姑姑,孔达

是侄子。但这姑姑与侄子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大,恐怕早已是先有

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。虽然如此,但孔达

一再強调一锅饭还没冷,亲着呢;而孔志红却说,倒退一万年,这地球上六十多亿人都在一公一⺟两个猴子的肚子里装着,我孔志红和你孔达

除了这一个鬼里鬼气的孔字相同外,八竿子都粘不上一跟毫⽑的。
孔达

和孔志红两家是邻居,从小一块儿长大。孔达

周岁时⽗亲就死了,⺟亲吴桂花带着他亏得孔志红家的接济,才没有饿死。说起孔志红家的帮助,吴桂花能流着泪八天八夜说不完。
孔志红⽗亲孔求兵从队部转业后,分配到公社粮站当质检员;⺟亲阮玲顶外公的职,在公社供销社做营业员。这两个职业在今天的确算不了什么,但那时候,可是红得发紫的。两个红得发紫的事让夫

俩都占上了,可想而知,孔志红这一家子当时在孔家岭会受到什么样的礼遇。孔求兵或阮玲一回孔家岭,哪怕还没进村,只要有人看到了,就会跑过去,接过他们手里的重物或轻物,提着,然后就请到自己家坐坐,喝一口开⽔。临走时,还死活塞给他们一把两把绿⾖,或一个两个

蛋,实在拿不出东西的,红薯片也一定要让带上些。不仅如此,孔家岭人到公社去,不管有事还是没事,也都会揣上些绿⾖、

蛋、红薯片什么的东西到粮站或供销社走一圈。为什么?因为只要粮站的或供销社的人能笑着与你说话,还请你到他(她)家坐坐,或到柜台里哪怕站着喝口⽔,走到大街上别人看你的眼神就会不一样的,一定是充満着敬意的。
当然,孔求兵、阮玲夫妇对孔家岭的人,不论是老的少的、男的女的,只要你到了粮站或供销社,他们都会亲人般地热情接待的。要是卖国库粮,大夏天的,粮站的气温将近四十度,别大队的人,都得排队,而孔家岭的人则不需要。他们老远,或走近,叫一声他爷、他叔、他哥的,孔求兵对别人板着的脸立马就笑开了,亲热地叫一声来人,看也不看粮食,就给定了个最⾼等级。然后就丢下毒⽇头下那些眼巴巴等待着的别大队的卖粮人,带着这孔家岭的人到办公室喝茶或吃西瓜。每当这时,孔家岭人的那美劲,甭提了。
阮玲更是热情有加。年关,孔家岭的人拿着盐票、糖票、香油票、煤油票什么的,来到供销社。供销社已经里里外外排起了几条长龙般的队伍,在雨中或雪中焦急而奋兴地等待着。孔家岭的人却是有着另一番待遇的。他们可以从供销社的后院门进去,来到阮玲家,再由阮玲的婆婆领着——后来都

悉了,连领着都不需要了——直接到柜台里,把要买的东西买了,还能到阮玲家打着⽔泥地平的砖瓦房里享受一杯热腾腾的茶,并顺带享受到了阮玲那宛如桃花的笑脸和银铃般的笑声。特别是在盐、糖等紧张得就要卖完甚至已经买完了的时候,孔家岭的人也是无忧的,因为阮玲总是有办法给他们弄到。
可以说,孔家岭的人都受了孔求兵夫妇的大恩。而这其间,吴桂花受到的就更多。吴桂花⾝体不好,做农活不行,刚分单⼲的时候,每年收的粮食就是不

国库粮也不够⺟子俩吃。孔求兵就叫吴桂花把人家晒场上的空壳稻扫起来,再撒上⽔或掺些土灰、沙子之类的,装到袋子里,再挑到粮站,孔求兵就给定个最⾼级。有时候,吴桂花连空壳稻也扫不到,孔求兵就让她⼲脆不

了,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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